文/王其玉有人收藏字画,收藏珠宝,有人收藏烟标,收藏报纸。而她收藏的是飘零的枯叶与久远的记忆。她是我的邻居。说是邻居,我们隔着一道不高也不矮的院墙。说不是邻居,房前楼后距离不足十米。这里是中国特有的城镇区划——“城中村”。以此为界,我住的楼房以南算城,她住的平房以北叫村。十年前我搬到这城与村的夹缝里,便注定了要和她做邻居。岁月如水,在眼前流淌,平凡的日子,悄然而逝。每当我走到后阳台,十有八九能看到她佝偻的身影。弯腰驼背,几乎达到九十度,天天面朝*土背朝天。只有当她坐下来时,才能看到她的完整的面容,脸颊像荒野,布满了悲凉与沧桑。头发如枯草,落满了岁月的粉尘与坎坷。唯有那双半睁半合的眼睛,依然存留着安宁与慈祥。也许她是先天佝偻?也许她是中年残疾?时至今日我不得而知。她是我的邻居,一位生命之火即将燃尽的孤寡老人。平常的日子里,我总见她独自坐在破旧的木门旁边,看孩子们手持风车旋转不停,奔跑如飞,看帅男靓女四季衣服花样翻新,花红柳绿,看庄里乡亲熙熙攘攘,东奔西走,来去匆匆。她是凡俗之人,不能做到“一花知世界,一沙见天堂”。春天,她看不见花海如潮;夏夜,她觉不着凉风习习;秋日,她不知道红紫烂漫;冬季,她不敢踏雪观景。城市的生活与她近在咫尺,对她而言却是恍如隔世。她不知道京源商厦、东方购物在哪个方向?也不知道“麦当劳”、“肯德基”是些干什么的?有时在夜幕刚刚降临的时候,她拄着拐杖走到巷口。看对面的梵尔特(娱乐中心)霓虹闪烁,美轮美奂;看宽阔的马路车流如水,红尘滚滚。这梦幻般的世界让她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?是繁华的世界抛弃了她,是苍茫的岁月遗忘了她。让她只能远远地看,静静地听,模糊地想,恍惚在冥冥之中。我居住的楼前是地税局宿舍。局长的女儿嫁给上市公司经理的儿子做儿媳。结婚那天,彩门耸立,人山人海,鼓乐喧天,鞭炮齐鸣。出行的道路被堵得水泄不通,我身不由己,站在路旁看一回热闹。猛一转身便看见了她,仍然拄着那根不知拄了多少年的拐杖,倚在一棵年轻的国槐树上。平时呆滞的目光,居然露出了欣喜,常年佝偻的驼背仿佛挺直了许多。她是在看鲜花、彩车,看新娘的婚纱白云铺地?还是在追忆自己年轻时坐过的迎亲花轿?曾经穿过的红缎嫁衣?彼时彼刻已遥远如梦,此时此刻又清新如初。十年邻居,我却不知道她姓氏名谁,只听人们叫她“朱老太”。直到去年她居住的居委会换届时,在楼前的选民榜上我才偶然发现她所谓的姓名,“祝李氏”。从那天起我才知道她姓李。后来听说,她的丈夫英年早逝,唯一的儿子在三十五岁时被一场车祸夺去了生命。儿媳妇携年幼的孙女改嫁他乡,撇下她一个孤苦伶仃的老人,在寂寞与困苦中艰难度日。几十年的风风雨雨,无情的骨肉分离,已将她折磨的精疲力竭,油尽灯枯。在别人的眼里,或许认为她像一粒尘埃,即将归于*土,但我却发现,她与相对年轻的我们没有什么两样。我从储存不多的记忆里搜寻她的点点滴滴。她热爱自然。她仅有一间小屋,一个小院,总共不足五十平米。春天里她用捡来的破盆烂罐,精心地种上牵牛、吊兰、月季。虽然不是名贵的花卉、盆景,但那低贱的花花草草也常年红红绿绿,装点着属于她自己的一片天地。她喜欢戏曲。今年夏天,健康路一家“瑞祥”装饰公司开业,在门前搭台唱戏。或许老板是个戏迷,三天中唱的全是京剧、豫剧、吕剧。她天天坐在马路对面,听锣鼓铿锵,琴弦高亢;看生、旦、净、末、轮番献艺。早晚等到曲终人散,她才颤颤巍巍,拄杖回家。她害怕阴暗。县里出台的十年城建规划之一:“拆迁改造‘城中村’”。曾几何时她的房前屋后,左左右右,高层公寓拔地而起,大有直上云霄之势。她居住的小院已成为人造的幽暗峡谷。冬日里,坐在门前晒太阳的日子只能成为记忆,永不复返。她有时走到我的楼前晒晒太阳就欢天喜地,宛如过节一般。她知足常乐。虽然她常年面对的是贫困与孤独,但她总是天天宽慰自己。逢人就讲那句古话:“比上不足,比下有余。”她们村坐落于县城驻地,经济富足,条件优裕,每人每年发放一千六百元生活补助。也许这是大款们两小时舞厅消费;也许这是老板们半桌酒席。然而对她来说却是全年的收入,微薄的薪酬支撑着四季,她省吃俭用,勉强度日,自我感觉活在世上心满意足。她留恋人生。有一次,在楼后相遇,她悄悄告诉我:“每当雷雨之夜,她都提心吊胆,不敢睡觉,总害怕屋后那十七层高楼会突然倒塌,砸碎她挡风遮雨的小屋。”一到夏季来临这种恐惧滋味天天煎熬着她。时常抬头仰望,时常坐立不安。无论我怎么解释,她总是似懂非懂,似信非信。这就是我的邻居,八十三岁的祝大妈。作者简介:王其玉,山东沂源县人,农发行沂源县支行(退休),中国金融作协会员,作品散见于《散文》《金融文学》《齐风》及山东金融文学等媒体,多部作品收入《银星璀璨》等文学合集。壹点号柳泉金融文学